發布時間：2019-01-10|發布者: 大連鹽化集團|欄目：鹽化史話
“士農工(gong)(gong)商(shang)”四民(min)之(zhi)說，源(yuan)于被后(hou)人稱之(zhi)為(wei)鹽神的管仲。由于“四民(min)”都是(shi)“國之(zhi)石（柱(zhu)石）民(min)也”，所以本沒有高下卑賤之(zhi)別，只有前后(hou)左右之(zhi)序，就如(ru)(ru)(ru)一株參天之(zhi)木(mu)，士如(ru)(ru)(ru)土壤，農如(ru)(ru)(ru)樹(shu)根，工(gong)(gong)如(ru)(ru)(ru)樹(shu)干(gan)，商(shang)如(ru)(ru)(ru)樹(shu)葉。
然而，隨著傳統禮教等級思想的不斷發酵，“四民”的社會職業屬性慢慢異化為社會身份定位，“士為民之首，商為民之末”成為社會主流認知。不但唐太宗要求工商之流,“必不可超授官秩，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，同坐而食”，宋代也有商人“不得與士齒” 的定律。
實際上，“士”的(de)屬性有一個演化(hua)過程。歐(ou)洲有騎士，日本有武士，中國(guo)不但有著書立說的(de)學(xue)士、為知己者死的(de)勇(yong)士，還有懂陰陽(yang)歷算的(de)方(fang)士、為人出謀劃策(ce)的(de)策(ce)士。直到(dao)春秋末年之后，“士”才逐漸成(cheng)為統(tong)(tong)治階級(ji)中知識分(fen)子的(de)統(tong)(tong)稱(cheng)。
由于“士(shi)”是百姓中的(de)(de)白領、官(guan)僚(liao)們(men)(men)的(de)(de)候補，古人(ren)往往皓(hao)首窮(qiong)經以求躋(ji)身儒士(shi)之(zhi)林。史湘云曾苦口婆心(xin)地勸賈寶玉(yu)“談談講講些(xie)仕途經濟的(de)(de)學(xue)問”，范進應試及第后喜不自勝地出現(xian)了癲狂狀態(tai)。在那個時代，儒士(shi)們(men)(men)以頭上的(de)(de)一頂方巾在商賈面前耀(yao)武揚威，常令后者艷(yan)羨不已。
不過，兩淮(huai)鹽商們對(dui)“儒士”的(de)(de)(de)(de)傾慕和神往并非一時(shi)的(de)(de)(de)(de)心血來潮，也非功(gong)利(li)性的(de)(de)(de)(de)附庸(yong)風雅(ya)，他(ta)們以腰纏萬貫的(de)(de)(de)(de)雄厚(hou)財力(li)作后盾(dun)，延攬名士，結社酬(chou)唱，把兩淮(huai)大(da)地(di)激(ji)蕩得詩意濃濃，文(wen)氣(qi)習習。
二
兩淮(huai)鹽商中許多人本身就是(shi)文(wen)士，他們一手擎(qing)著算盤戥(deng)秤，一手拿著四書五(wu)經，在(zai)商場博(bo)弈的(de)同時盡情地享受文(wen)化套(tao)餐(can)。有一首《揚州(zhou)竹枝詞》寫得(de)很生(sheng)動：“邗上時花二月中，商翁大半學詩(shi)翁”。
結社吟(yin)詩(shi)，是古代文人(ren)們的一大(da)盛事。東晉王羲之等(deng)江南名士(shi)４３人(ren)曾聚會蘭亭(ting)，宋(song)代詩(shi)人(ren)蘇舜(shun)欽、梅堯臣等(deng)曾唱和(he)滄(cang)浪亭(ting)，元代顧瑛(ying)筑等(deng)曾集會玉山(shan)草堂(tang)。這些文壇(tan)佳話歷久(jiu)彌(mi)新，現代文人(ren)的筆會就濫(lan)觴于(yu)此。
對于結社(she)吟(yin)詩(shi)，大鹽商馬(ma)曰琯情有獨鐘(zhong)。他與眾多儒士(shi)結成“邗江吟(yin)社(she)”，賓(bin)朋酬唱，風雅(ya)(ya)倜(ti)儻，一時傾動(dong)大江南北(bei)。《韓江雅(ya)(ya)集(ji)》９卷，共收錄(lu)雅(ya)(ya)集(ji)活(huo)動(dong)５８次(ci)的(de)詩(shi)歌６９２首(shou)。
1743年9月9日的重陽節，天高云淡，馬曰琯邀請眾詩人齊聚行庵，以“人世難逢開口笑,菊花須插滿頭歸”為主題由眾人分韻賦詩，大家一面把盞，一面吟詠，其樂融融。聚后葉震初、方環山專門合作畫了一幅 “九日行庵文燕圖”，形象地描摹了這次雅集的盛況。
可以想見，結社吟詩時的馬曰琯耳畔不可能還響著銅錢的叮噹聲，心胸中定然充溢著采菊籬下的怡然自得。
再說另一大(da)鹽(yan)商江春，他有(you)“以(yi)布衣上交天子”之稱。對(dui)(dui)這位(wei)游走于(yu)(yu)商場與官場之間的鹽(yan)商，《揚(yang)州畫舫錄》稱為“工制藝(yi)，精(jing)于(yu)(yu)詩,與齊次風（召南），馬秋玉(yu)（曰琯）齊名(ming)。”他每每倘佯于(yu)(yu)草(cao)長(chang)鶯飛的淮揚(yang)大(da)地，唇齒間不(bu)時(shi)吟詠(yong)出對(dui)(dui)自然(ran)的眷戀(lian)和對(dui)(dui)生活的感懷。
與(yu)馬(ma)曰琯、江(jiang)春等吟詩酬唱的“雅士”作派(pai)不同，鹽商汪懋麟(lin)則是一副儒家“學(xue)究(jiu)”的風采(cai)。他(ta)參與(yu)《明史》修纂之后辭官回(hui)到了揚州，白天治經、夜晚讀史，除(chu)了《百尺(chi)梧桐(tong)閣(ge)詩集》之外，還著有(you)《百尺(chi)梧桐(tong)閣(ge)文集》8卷(juan)、《百尺(chi)梧桐(tong)閣(ge)遺(yi)稿》10卷(juan)等等。
如果僅以上(shang)述(shu)三人來佐證兩(liang)淮鹽商(shang)的“儒(ru)(ru)士風”顯然有曲高和寡之嫌，實際上(shang)兩(liang)淮鹽商(shang)中的馬(ma)曰璐(lu)、江(jiang)昉(fang)、汪(wang)楫、許承宣、孫枝蔚、程夢星、程晉芳等都是(shi)“亦商(shang)亦儒(ru)(ru)”之輩。至于與江(jiang)春齊名(ming)的鄭(zheng)鐘山、鄭(zheng)鑒元兄弟，他倆好經(jing)術，門無雜賓，基本(ben)上(shang)已由鹽商(shang)轉(zhuan)化成了儒(ru)(ru)士。
三
魏晉時的(de)曹丕(pi)曾經說過：“文人相輕，自古而(er)然(ran)”，但(dan)這句名言(yan)在兩淮“儒(ru)商”們(men)面前卻被顛覆得面目全非。他(ta)們(men)富而(er)有義，義而(er)優雅，不但(dan)為文人們(men)著書立說提供襄助，而(er)且(qie)與儒(ru)士們(men)志(zhi)趣相投，惺惺相惜。
祖籍韓國的(de)(de)(de)大鹽商安(an)(an)(an)麓(lu)村與書(shu)法家汪(wang)膚敏的(de)(de)(de)交往頗具(ju)“欲擒故(gu)縱”的(de)(de)(de)戲(xi)(xi)(xi)劇性。初對汪(wang)對安(an)(an)(an)的(de)(de)(de)盛意延請并(bing)(bing)不領情，后卻主動登(deng)門造(zao)訪。讓人始料(liao)未及的(de)(de)(de)是(shi)，安(an)(an)(an)麓(lu)村不但未張門盛迎，反而“使(shi)人要于(yu)路，掖(ye)入之(zhi)，見則命書(shu)戲(xi)(xi)(xi)目(mu)數出”。其后才告之(zhi)“先生古君(jun)子(zi)，前(qian)特(te)相(xiang)戲(xi)(xi)(xi)耳”，并(bing)(bing)款留堂上宴饗賞戲(xi)(xi)(xi)，而且所奏戲(xi)(xi)(xi)文，都(dou)是(shi)之(zhi)前(qian)汪(wang)膚敏所書(shu)寫(xie)的(de)(de)(de)戲(xi)(xi)(xi)目(mu)。可以(yi)說，安(an)(an)(an)麓(lu)村為結交文人，真的(de)(de)(de)動了一(yi)番心思。
“橫陳(chen)圖史(shi)常千架，供(gong)養文人過一生”，可謂是對馬曰琯向儒之心、好(hao)士之情的精準(zhun)定論。學者厲鶚年屆六十還無子嗣，馬氏(shi)特為(wei)其(qi)割宅蓄婢；著名史(shi)學家全祖望罹患(huan)惡疾，馬氏(shi)出(chu)千金招聘名醫為(wei)其(qi)治療；吳(wu)興姚世(shi)鈺(yu)客(ke)死揚(yang)州(zhou)，馬氏(shi)出(chu)面為(wei)其(qi)料理后(hou)事并刊刻文集。馬曰琯去世(shi)后(hou)，學者阮元不無惋(wan)惜地寫道(dao)：“揚(yang)州(zhou)業(ye)鹽(yan)者多，今求一如馬君(jun)者，不可得矣(yi)。”
而鹽商程(cheng)晉(jin)芳與吳(wu)敬(jing)(jing)梓(zi)(zi)的莫逆之交(jiao)可(ke)說充滿(man)(man)著(zhu)悲情。吳(wu)敬(jing)(jing)梓(zi)(zi)曾多次應邀北上(shang)淮安程(cheng)晉(jin)芳家做客(ke)，為創作《儒林外史》積累了豐富的生活素材。后(hou)來(lai)，程(cheng)晉(jin)芳因(yin)嗜(shi)書如(ru)渴(ke)，遍交(jiao)文(wen)士(shi)，家財蕩盡(jin)，債(zhai)積如(ru)山。乾隆十九(jiu)年（１７５４）倆(lia)人偶遇于(yu)揚州，吳(wu)敬(jing)(jing)梓(zi)(zi)不勝唏噓地(di)說：“子(zi)亦到我地(di)位，此境不易處也，奈(nai)何！”別后(hou)七天(tian)吳(wu)敬(jing)(jing)梓(zi)(zi)便客(ke)死揚州，程(cheng)晉(jin)芳便得知噩耗，懷著(zhu)滿(man)(man)腔(qiang)的痛(tong)楚、滿(man)(man)腹的無助寫(xie)下了“涂殯(bin)匆匆誰料理，可(ke)憐猶剩典衣錢”的詩句。
投之以(yi)桃，報之以(yi)李。鹽商們(men)(men)的消費取向為文人們(men)(men)提供了寄情園(yuan)林、弛(chi)騖山水的物質基礎和(he)(he)創作靈感，文人們(men)(men)也以(yi)自己特有的方式來回應鹽商們(men)(men)的尚文需求和(he)(he)知(zhi)遇之恩(en)。
“揚州八(ba)怪”代表人物鄭燮（板橋）曾為馬曰琯的(de)小玲瓏山館撰(zhuan)書“咬定幾句有用書，可忘飲食；養(yang)成(cheng)數(shu)竿(gan)新生竹，直似兒孫(sun)”的(de)楹(ying)聯，其(qi)清新寫意中透出幾分詼諧和調侃。
更透出(chu)靈動才氣的(de)是(shi)“揚州八怪”之(zhi)一金(jin)農(nong)助商(shang)解(jie)(jie)圍故事。一日酒宴(yan)，某商(shang)圍繞“飛紅(hong)”酒令苦思不得(de)其句，只(zhi)好順(shun)口說道：“柳(liu)絮飛來片(pian)(pian)片(pian)(pian)紅(hong)”。座中頓時(shi)嘩然，稱(cheng)其為(wei)杜撰。金(jin)農(nong)卻(que)說“此元(yuan)人詠平山堂詩也”，完整的(de)四句是(shi)：“廿四橋邊廿四風，憑欄猶(you)憶舊江東。夕陽返(fan)照桃花渡，柳(liu)絮飛來片(pian)(pian)片(pian)(pian)紅(hong)。”實際(ji)上(shang)這哪是(shi)元(yuan)人詩句，分(fen)明是(shi)金(jin)農(nong)為(wei)解(jie)(jie)鹽商(shang)之(zhi)圍當(dang)場口占之(zhi)詩。
在(zai)中國古代文(wen)人身上(shang)，時常會看到(dao)一種“物質上(shang)——乞養(yang)，精神上(shang)——自養(yang)”分(fen)裂式文(wen)化人格，但這(zhe)種人格到(dao)了兩淮鹽(yan)商這(zhe)兒似乎有所彌合(he)。他們(men)互(hu)為(wei)依存，互(hu)為(wei)推(tui)崇，生生地把曾經歷(li)過清軍十日屠城的(de)揚州放大成了歷(li)史文(wen)化名(ming)城。
四
作為清代(dai)與(yu)山西票商、廣(guang)東行商并駕齊驅的(de)商業資本集團(tuan)，兩淮鹽商們不但(dan)沒(mei)有殫(dan)精(jing)竭慮地(di)營造自己(ji)的(de)商業帝國，反而如碩儒雅士般(ban)沉醉于詩(shi)壇書苑，個(ge)中原由頗值得咀嚼，值得回味。
讀書(shu)好(hao)，營商好(hao)，效(xiao)好(hao)便好(hao)
創業難(nan)(nan)，守成難(nan)(nan)，知難(nan)(nan)不(bu)難(nan)(nan)
這(zhe)副對(dui)聯(lian)出自(zi)于(yu)眾多兩(liang)(liang)淮鹽(yan)商(shang)的(de)故(gu)園－—安徽徽州，吳敬梓曾將其略作改動鑲嵌(qian)到了揚州大鹽(yan)商(shang)萬(wan)雪(xue)齋的(de)廳堂(tang)里。這(zhe)不只(zhi)是雕刻在門楣廳堂(tang)上的(de)點綴，而是兩(liang)(liang)淮鹽(yan)商(shang)們的(de)人(ren)生感悟(wu)的(de)結晶。
據清光緒《兩淮鹽法志》列傳統計，從明嘉靖到清乾隆間移居揚州業鹽的商人共80人，除了陜商、晉商各有10人之外，其余６０人均為徽商。
這些來(lai)自(zi)程朱理(li)學故(gu)鄉(xiang)的兩淮鹽商，自(zi)幼就(jiu)受到了儒學的浸濡滋(zi)潤，并因身處山水阻隔之地萌生(sheng)了對外出謀(mou)生(sheng)的神往。所以，他們把(ba)讀(du)書與營商都作為實現人生價(jia)值的途(tu)徑，當科舉(ju)不(bu)順(shun)時(shi)，則輕儒(ru)而重商；當商而有(you)成(cheng)時(shi)，則輕賈而重儒(ru)，一弛一張，迭相為用。
于是(shi)，兩淮(huai)(huai)鹽(yan)商(shang)(shang)中(zhong)既(ji)有“先賈后儒(ru)(ru)(ru)(ru)”之(zhi)輩，也(ye)有“先儒(ru)(ru)(ru)(ru)后賈”之(zhi)流(liu)，更(geng)有“儒(ru)(ru)(ru)(ru)賈兼備”之(zhi)人，進(jin)而形成了(le)其他(ta)商(shang)(shang)幫難以企及的(de)(de)儒(ru)(ru)(ru)(ru)商(shang)(shang)群體。他(ta)們的(de)(de)儒(ru)(ru)(ru)(ru)士之(zhi)風(feng)不(bu)僅抬高了(le)自(zi)己的(de)(de)社會聲望(wang)，而且創造(zao)了(le)自(zi)身的(de)(de)商(shang)(shang)業文(wen)化。如(ru)(ru)“二馬(ma)”之(zhi)鹽(yan)，包(bao)裝(zhuang)精(jing)美，享譽江淮(huai)(huai)鹽(yan)市。鹽(yan)商(shang)(shang)張四教精(jing)通《九(jiu)章算術》，并在(zai)業鹽(yan)過程中(zhong)將勾(gou)股、商(shang)(shang)分運用(yong)自(zi)如(ru)(ru)。正是(shi)有了(le)這樣(yang)的(de)(de)價值趨(qu)向(xiang)，兩淮(huai)(huai)鹽(yan)商(shang)(shang)們才把“文(wen)化搭臺，經濟唱(chang)戲”盤(pan)弄得風(feng)生水起。